文∣李振凤
老友记第三季第二集,彼时Russ和Rachel还是男女朋友,Russ的博物馆有慈善晚会,他要发表演讲,邀请所有的朋友参加。还有十几分钟要出门,朋友们一直在瞎闹,Rachel在犹豫穿什么衣服和鞋子,最后一次她出来问穿哪双鞋子的时候,Russ爆发了,我不管你穿得搭不搭,穿不穿裤子,你马上进去穿好,我们出门,不要耽误时间了。这里看Russ爆发,觉得合情合理,很正确,毕竟这些朋友们真是拖延。Rachel听完进去了,出来的时候换成了家居服,头发也散了,并且说,我不去了。
Russ很奇怪,为什么不去了。Rachel说,你在朋友面前羞辱我,对我大吼,我没有心情参加什么博物馆的慈善会了。Russ开始道歉,对不起!我对你大吼大叫。并且说,愿意喝一杯油来表达歉意。Rachel没有忍心他喝油,接受了道歉,去换了衣服,一群人终于出门了。
看起来是很简单的过程,伤害他人―道歉—接受—和解,在我们的生活中,很容易发生的是另一种状况。
有一天,男朋友回到家,我差不多做好了饭。男朋友到厨房看到之后说,你又做了这么多的菜,又吃不完剩下,你干嘛做这么多,等等。
我说,你干嘛要说我,你不是应该说做了这么多菜辛苦了吗?
他说,你就是浪费。
我说,好,那我以后不做饭了。(现在认错,以后还有人给你做饭)
他说,你不做就不做,我自己做。(我说的很对,而且我有能力自己做。)
我说,那你这顿也不要吃了。(现在认错,今晚还有饭吃。)
他说,不吃就不吃,我出去吃。(我就是说的对,你怎么迫害我,我都不会屈服的。)
威胁没用,我说,对于辛苦做饭的人,唯一的回答不是辛苦了吗?他说,你自己做了那么多,就是很浪费啊。所以,辛苦牌也没用。我说,你真是油盐不进,宁死不屈。他说,因为我就是说的很对。
我们生活中总是发生的是这种模式,伤害他人—但是,我说的很对—但是,你伤害了我—但是,我说的很对…循环往复,无法进入道歉,也无法进入和解,处理的方式只是卡在“你错了,我没错”的过程,发现彼此无法沟通,而放弃沟通,或者暂时把此事存档。
争吵的过程中,就想起几年前,跟朋友的矛盾,只是那时我是伤害人但不道歉的一方。几个朋友在出租车上,有个朋友需要下车拿快递,我说,那你下去拿吧,我们就先走了。朋友很生气,我拿的快递是大家的,为什么你要说这种抛弃我的话。我觉得无所谓,我只是开个玩笑,又没有真的不等你。而且如果另外一个朋友的话,她肯定会说,你们不能走的,你现在伤心只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自己没有能力说出来不让我们走。所以在初学者阶段,所学所见,只是我攻击他人的方式。
所以就涉及这个问题,为什么道歉这么难。
在绿房子接待的时候,看到一个不到两岁的小朋友想从工具箱里拿玩具,另外一个小朋友坐在工具箱上,她就直接伸手要把那个小朋友推下来。对于这个小朋友来讲,在她眼中,另外一个小朋友只是个物品,她还不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她觉得她和她玩的玩具一样,想起来就捡起来,不想玩了就丢到一边。
小孩子这样我们很好理解,在成年人的世界,我们也常常看到这样。对于几年前的我,和现在的男友来讲,去意识到他人的感受跟我们有关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而更加难以去共情他人。
所以就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共情这么难。
共情,最早由人本主义罗杰斯使用到心理治疗中。是自体心理学理论和实践的基本概念之一。科胡特最后把共情定义为“进入另一人的内在体验,去思考和感觉自己的能力”。共情能力并不是一直都有的,研究发现,在24个月大的时候,婴儿有时会去关心或者安慰别人。
科胡特发展其对共情的观点来自于一个咨询个案,一个求助者在每次访谈中都激烈地指责他。当他不再试着解释和说明求助者的行为,并开始倾听时,他意识到这些指责是求助者试图展示一个事实,即他早年由于与不称职的监护人生活在一起,她一直不能得到监护人的照顾。科胡特猜测,求助者通过治疗中的行为向我们展示他们的需要,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些线索:即他们早年没有从监护人那里得到能够使他们建立起自我意识的东西,因此他们需要从治疗师那里得到。
当一个孩子的需要没有被满足或受到伤害时,它只是被阻止了,但并没有消失。它通常以原始的形式保留于一个人的身上,这种原始的形式解释了为什么一些成年求助者在治疗中表现出非常幼稚的行为。
科胡特假设了五种需要,分别为:被赞赏,并使自己的梦境、希望和幻想被认可的需要;被关爱、被喜欢的需要;被安慰、使某人倾听并作出共情反应的需要;被激励和被关注的需要;被原谅的需要。
科胡特认为如果这些需要持续受到阻止和压制,孩子长大后就会缺乏自信,自我结构就会受到损伤。而且,自我会分割为真实的自我----与自身和他人建立关系的能力,和虚假的自我----顺从最初监护人的需要、否认自我真实需要的谦卑自我。它只是被阻止了,小孩需要能共情他需求的成熟且有回应的双亲。科胡特认为自恋性人格障碍是源于母亲的共情失败(Failure of Maternal Empathy)。父母长期的共情失败造成所谓的自恋型脆弱(Narcissistic Vulnerabilities),而这是治疗者必须提供具有共情的回应来协助患者克服的。
精神分析所讲的自恋与日常的自恋不是一个含义,弗洛伊德曾这样定义自恋:对于自体(自我内在影像)投注力比多兴奋的状态——也就是将原本应该投注于自我的对象客体的力比多,反向投注到自己身上,从而无法与他人建立有效和融入的亲密人际关系。
科胡特对此作了如下修正:自恋就是人类的一般本质,每个人本质上都是自恋的。自恋是一种借着胜任的经验而产生的真正的自我价值感,是一种认为自己值得珍惜、保护的真实感觉。
自恋是自体维持稳定、链接世界并发展出自我功能的生命力。而自体可以凝炼内聚又可以超越这个部分。大部分心理学讨论术语是在自恋的范围内讨论“自体客体、自体感”而不是“自体”。而所谓的自恋就是生命的核心活力。是人类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它是终身存在的,终身发展的。健康的自恋,可以让个体保持相对稳定的自体感,避免因为外界的刺激总是忽左忽右的产生一种接近破碎感的主观体验。简单一点讲:拥有成熟自恋的人不容易体验到破碎感,摆荡感,不安感。反观在临床心理学中,三大心理障碍(强迫情绪,焦虑情绪,抑郁情绪)都与自恋的严重受损有重大关系,分别对应摆荡感,不安感,破碎感。
健康的自恋背后是恰如其分的自我价值感+一种认为自己值得珍惜与保护的真实感觉。健康的自恋是构建自体感不可或缺的元素,拥有健康的自恋可以维持稳定的自体感。
为什么道歉如此困难呢?这和我们的脆弱的自体感有关。自体是一种关于本我的主体意识的本质性,体验一联串的经验流。自体包含我们的身体,声音以及衍生物。有些人有如此脆弱的自我,如此脆弱的自尊,如此脆弱的“心理结构”,以至于他们无法允许自己犯错误或承认自己错了,从根本上说,这对他们的自我来说太具有威胁性了,是难以忍受的。自体感受到这种威胁之后,是无法去感知客体的情感的。
所以跟自体比较脆弱的人说,你伤害了我。他感受到的是攻击和指责,进而会为自己辩解,我说的是对的呀。健康自恋的人,可以接受自己的局限性。告诉健康自恋的人,你伤害了我。他会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而不是感觉我是个糟糕的人。
在“自恋的形式与转化”中,科胡特论述自恋转化形成的能力有:
人的神入能力
沉思自身无常的能力
幽默感
智慧
显然这是成熟内聚的自体所具有的能力,是自体的外在呈现。
顺便说一句,尽管科胡特重新定义了共情的重要性,但是关于心理治疗,他的一个重要的观点是——精神分析通过解释干预进而获得治愈,而非通过理解,通过重复和确认患者的感觉和语言。理解是第一步,分析解释是第二步。在精神分析里“解释”的意思是,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从起源学、心理动力学以及精神能量的维度进行说明。从理解到解释,是从低级形式的共情转而成为高级形式的共情。
在咨询室里面,咨询师协助处理自体感脆弱的问题。生活中我们怎么办呢,回到跟男朋友的吵架,最后还是让他给我道歉,不该对我的辛苦工作指手画脚。他说,我在心里承认了啊,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当然要说出来,说出来才能体验到,道歉之后不会自体崩塌,以后才能轻松的道歉。
最近跟一位咨询师朋友去吃自助餐,她拿了很多,并分给了我一些。我下意识地说,都怪你拿了这么多,害得我今天也吃多了。她说,对不起!她的道歉,让我瞬间清醒,我责备的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