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玉倩

很多寻求精神科治疗及心理咨询的来访者常会因为出现了一些与身体或行为相关的“症状”来访，比如失眠、乏力、在医院的其他科室查不出问题的身体不适（头痛、关节疼痛、腹痛、胸口疼等）、工作或学习或日常生活中的人际交往问题等，来访的诉求往往是希望消灭或缓解症状，好让生活回归到症状之前的“正常”轨道里。

我们的生命节律存在着平衡与和谐，相应也存在着对立与异常的状态。不论是从医学、社会还是心理的角度，我们都习惯于将一些现象划分为“正常”与“不正常”两类，而“症状们”一般常驻在不正常的区间里。诚然，那些症状让人烦恼，影响生活，也是我们工作的目标与集中点，但疾病与症状只是我们需要克服与战胜的敌人吗？

(图源来自angel and demon by ryky on DeviantArt,ryky.deviantart.com)

从症状的“吸睛指数”来看，它可以很好地引发出现症状的人及其身边人的注意，从而发现“好像哪里不对”，有时甚至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在上面。比如隔壁的张三有天与菜场小贩发生争执，突感心脏不适，前往医院就诊，医生通过检查未发现器质性的病变，告知回去好好休息即可。但张三由此开始怀疑自己有心脏疾病，反复去各大医院找专家就诊，甚至像逛商场一样逛医院，严重影响到日常的工作与生活，注意力被吸引到自己心脏不适的症状上面。

由此可见症状可以是一种信号，它会中断我们日常生活的一般程序，提示我们有些情况不正常，需要我们去一探究竟。而症状又是一个爱表现的“小机灵鬼”，它会试图用各种方式如身体、情绪、行为等问题，来提醒我们寻找不正常之处，指引我们走向身心的平衡。症状后的平衡也许不是回归到旧的平衡里，而是一种经过症状的新平衡。

那又是什么导致了症状的出现呢？我们再来举一个例子：李四平时成绩十分优秀，家里人对他的期待甚高，在高考时却因为出现失眠与腹泻等症状，发挥失常。老师同学听说后直摇头叹息，连声说“他就是太紧张了”，这正是透过失眠、腹泻的症状看到了底下隐藏的心理冲突。我们即便没有学过心理学的专业知识，也能从生活经验中对症状的象征意义来进行“解读”与“翻译”，从而对症状进行理解，这里面就包含着生物、社会、心理三方面的不同思路。

出现症状以后，我们常会被问到：“这个情况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们的内心带着过去痕迹的累积，却在当下体会生活，症状出现的时间以及当时我们的生活情况、想法、现象、事件，对于理解它都是重要的线索，对于这些的描述，没有什么是“不重要的”。症状总在需要提醒你的时候出现，是什么刺激了它的出现，值得我们去思考。青春期的王五在父母“多吃点”的催促声中常常感到恶心、想要呕吐，甚至有时胃部不适只能吃流质的食物。这些症状会让父母十分心焦，殊不知常常突破边界与强行压制的行为而不留给孩子空间在某种程度上诱发了它们。

(图源来自Lucas Zimmermann – Traffic Lights • Dark Beauty，darkbeautymag.com)

上面我们举的例子，也许会让人误以为症状与心理冲突之间存在着直接、可见的因果关系，但实际上症状的语言并没有那么容易读懂，也难以一一对应。若把症状的讲述用文体来说明，症状说的话可能并非因果论的议论文或说明文，而是更接近于富有类比与象征的散文或者诗歌。对症状的理解需要一些想象力，将象征进行联想。现在很多年轻人越睡越晚，马六对此振振有词：“因为晚上感觉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如果早早睡去感觉生命都被缩短了。”夜晚的睡眠仿佛是一种暂时的“死亡”，这么说来也许失眠也是为了抵御死亡带来的压力呢？也有可能梦里“通向潜意识的康庄大道”反而令人恐惧，那么干脆不要入睡会更安全。我们必须注意，每一种解释都是一种对症状理解的尝试，而非确定的答案。

症状们从身体、行为或情绪上的异常来试图告诉我们一些信息，常常会因为不能误解或忽视而不被理解，有时甚至因为症状而获得了外部的关注与服务，而被误认为是一个导致不正常的原因，而非结果。比如吴七因为与家人争执离家出走，精神恍惚下遭遇车祸，家人因此对她多加照顾，因终于获得关心以后，病情恢复非常缓慢，被家人说“事多才会一直不好”。这种解释粗糙而粗暴，相当于听见了症状在说话，却没有真正听懂它在说什么。

(原图来自Circles of Innovation » Listening is More than Just Ears，circlesofinnovation，valenciacollege.edu，有翻译修改)

如果看完上面的描述，让你仍有一种想要咆哮“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该怎么样消除症状”，你也许就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正在激烈地反抗因为症状对自己生活习惯的改变，试图利用一切手段尽快抹去“纠正”，以便自己可以继续在习惯的道路上前进。这样的话请先问自己两个问题：1.症状阻止我干什么？2.症状强迫我干什么？一个深受996工作之苦的设计师赵八，平时只能在甲方的无理要求下不断修改方案，不敢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与一同工作的同事为了保持好的关系，还会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为同事帮忙。今年开春以后开始反复感冒发烧头痛，但经过检查没有任何严重的器质性疾病。他因此非常困扰，但也因此被阻止了继续无限的加班，而且不得不休息。

一旦症状小声的表达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它便会试图用更大声的方式进一步尝试。比如自杀，用生命来进行最后的呼喊。但等到此时才能听到症状的言说，恐怕只能剩下无尽的遗憾。在到达这种极端之前，如果没被理解，症状会慢慢升级，直到被听见。

愿我们都能听到症状所说的话。